WFU

2024年9月10日 星期二

從神經可塑性的角度,探討為何穩定且密集的心理治療能提升治療成效?


作者:林倚帆 臨床心理師 





隨著神經科學的進步,對於大腦可塑性的理解逐漸深入。過去人們普遍認為成年後的大腦結構是固定的,但現今的研究顯示,大腦具備持續改變的能力,此現象被稱為神經可塑性。神經可塑性是通過重新配置神經迴路來適應新經驗的過程,這一特性為心理治療有效性的神經基礎。

心理治療的過程中,心理師與來談者之間的互動能夠促進神經可塑性的發生。研究顯示,心理治療可以在神經造影中找到實證神經基礎外,亦驗證心理治療能導致腦細胞的增生、神經網路的重組,這些變化能夠影響情緒調節、認知功能及行為反應,從而提升治療效果。

每週一次的治療與隔週或每月一次的治療在效果上存在明顯差異。以下六個因素能夠促進和增強神經可塑性,並解釋為何穩定且密集的心理治療能提升治療成效。


(一)新穎:

心理治療中,新的、正向、非預期的經驗,有別於內在運作模式,是能帶來矯正性的情緒經驗。內在運作模式是指,我們成長過程中,無數個與主要照顧者互動的經驗,逐漸形成一套對自我、他人和對關係的認識。如果照顧者是可親又有回應,通常會形成較佳的情緒調節和管理能力;相反,若成長過程中常遭照顧者回以負面情緒或反應,孩子通常為了維持與照顧者的關係,可能會選擇壓抑或討好方式來面對照顧者,以致限縮或喪失了表達與控制情緒的能力。

一般而言,在心理治療中,只要來談者評估雙方關係夠安全,來談者願意在心理治療中表達無論對環境中他人、或對心理師的看法或情緒,都有機會能在心理治療過程中感受情緒被承接且被好好對待或回應的經驗,這就是新的、非預期的矯正性情緒經驗,有別於成長過程中與照顧者的互動方式。這些新經驗能夠重新編寫神經迴路,修正過去負面或創傷性的情緒經驗,帶來療癒效果。


(二)專注力:

大腦的物理改變仰賴專注的心理狀態。多數人成長過程中負向的生命經驗(甚至有童年逆境),會使人養成關閉感官經驗的習慣,容易對某些經驗變得無感、充耳不聞或視而不見。因此在心理治療中,很重要的是心理師必須帶著來談者慢下來,留心體會和覺察重要且正向的矯正性經驗。


(三)情緒喚起和強度:

神經科學研究發現,只有在情緒容納之窗內,越強和越有體感的經驗,隨後神經元的連結就會越強。強度太劇烈(啟動戰、逃或凍結反應)或不痛不癢(完全沒壓力)均會影響效果。這也符合Yerkes-Dodson學習曲線的原則─適度的喚醒狀態是創造最佳學習環境的方式。

一開始進入心理治療療程,就拉長頻率也可能導致對治療的感覺不痛不養,因為這是最舒適的付出程度,和心理師的實際和心理距離都是相對較遠的;當然如果是治療一段時間、相對穩定後,心理師和來談者雙方決定逐漸拉長頻率做為追蹤,則另當別論。無論是付出的時間或金錢成本,這種付出的「痛」,反而會增加治療動機,因為覺得自己值得這樣的付出,也就較容易在治療中經歷較強和有體感的經驗。


(四)持續時間:

停留在特定經驗的時間越長,神經元間啟動和連線就越多。至少需停留30秒以上,才會留下經驗。

上述四個因素,在心理治療頻率拉長的狀況底下,會出現以下現象:來談者常常因為有許多事情要說,說完就沒時間了;或是因為太久沒見,心理師來不及追蹤來談者近期變化,來談者也因為時間拉長影響記憶及安全感,有時候需要一些時間回想才能說出口,更別說有時間能好好慢下來去探索正向經驗了。


(五)重複可以強化神經元連結:

神經心理學之父Donald Hebb發現,當人們一遍又一遍重複某種經驗、想法或行動,大腦會學會每次觸發相同的神經元,帶來相同的體驗。重複的次數越多,大腦就越會把它視為一種模式,並建立一條相應的路徑,連結就會越牢固,這就是習慣養成的過程;相反,如果漸漸拉長這些美好體驗的時間,神經的連結就會越弱。

每次的治療都是一個整理和發現自己感覺或想法的重要時刻,穩定而規律的治療頻率(建議最好的效果是每週一次,嚴重創傷者則可能一次以上),會使得大腦神經系統習慣且熟悉新的思考方式,漸漸就會帶來穩固的效果。

若拉長頻率(兩週或以上),心理師和來談者之間由於相處時間較少,了解的訊息有限,通常要花費較長時間追蹤和確認雙方交流過程是否有足夠的理解,才能形成新的思考方式,這也和雙方的信任及熟悉度有關,每次談話似乎都是新的瞭解和關係建立,除了影響效能,也影響心理師是否能精準給予回饋、或是有足夠時間回應,這些因素都會使得來談者容易感覺心理治療效能低於預期。


(六)安全的關係:

幾乎所有的心理治療療效研究均指出,安全的治療性關係為影響心理治療效果的核心因素,亦為上述五個因素能否促進大腦生長和神經融合的基礎。當心理師與來談者雙方尚未有足夠的了解和認識時,就需要靠外在穩定的架構、時間及頻率帶來安全感。

以動力的觀點,穩定的架構形同母嬰關係中的奶水(帶來滋養),才有機會觀察到來談者真正的感覺。比如媽媽定時定量餵養孩子足夠的奶量,才有機會觀察到孩子的成長或變化。心理治療中,穩定的治療架構可以讓環境影響的因素降低,心理師和來談者雙方都知道每週的固定時間有治療,彼此都會有所準備。

如來談者會把工作或雜事盡可能排開,而心理師也會留固定時間和空間給來談者。治療架構是為雙方彼此準備,都需要承諾和投入,除非特殊原因,否則不會輕易更動架構,就算要更動,也會經過心理師與來談者雙方充分的討論。即使有事改時間,也盡量補在當週的其他時間。

大腦是「社會化器官」,設定了要與人連結。然而心理治療可能並非時時刻刻令來談者感覺安全,這與先前談及內在運作模式有關,也會影響來談者怎麼看與心理師間的互動,如也許談及某些議題,可能也會擔心被心理師評價或拒絕。因此,心理師需要敏銳地注意來談者的反應,甚至會探詢對方在關係中是否感到安全。

理解上述這些因素不僅有助於提升心理治療的效果,也提供重要的指標作為心理師和來談者雙方可以共同檢視和討論的方向。


參考資料:

1.Cozolino, L. (2018). Neuroscience of psychotherapy. Retrieved from Itineriscoaching.com from http://www.itineriscoaching.com/wp-content/uploads/2011/03/Neuroscience-of-Psychotherapy-Louis-Cozolino.pdf.

2.劉効樺(2012)。認知神經科學對諮商心理治療的啟發。臺灣諮商心理學報,1(1),1-27。

2023年12月31日 星期日

談陸劇「一念關山」的感情觀與性別平權議題

談陸劇「一念關山」的感情觀與性別平權議題

作者:林倚帆   臨床心理師




我很愛追劇,特別愛看那種需要動腦、拆解劇情的懸疑片(職業病無誤XD。

偶爾也是會追年度大劇(通常有愛恨情仇的),只是我看劇很容易情緒跟隨劇情到至高點,把自己搞得很累,還需要久久才能平復,所以只能偶一為之,相較下看懸疑片較不用太花力氣在消化難解的情緒。

《一念關山》

老實說,要提筆寫下這篇,真是耗費我多日好不容易消化情緒後,才能振筆疾書。這部劇剛開始令我為之一亮,但後面卻是令我內心糾結萬分,好多的苦、憤恨、不甘心、遺憾隨之而來……(就說我實在很容易入戲太深.....

這是一部中國大陸的古裝網絡劇,由劉詩詩和劉宇寧領銜主演。男女主角是身處不同國家的間諜組織,雖然背負不同的家國仇恨,卻也因為各自盤算達成協議互助下,相伴相挺成為佳話。

會開始追這部劇下去,大概也是職業病。

這是我見過,少數強調女性自主獨立,且男主角也是表達對女主角充分尊重和認同,關於性別平權完美詮釋的戲劇。當然,令人讚嘆的武俠片段,也是美好的高光時刻~

如同編劇張巍在談她對劇裡感情觀的設定,她想呈現的是「成熟」男女的愛情,而非傳統偶像劇裡,男女主角一見鍾情就在一起,又因誤會而分合的套路。

她希望劇裡呈現出來的男女主角,經歷人生很多風雨、見過人生許多世面,閱盡了千帆、經歷了關山,雙方對彼此都有很多了解,懂得欣賞和悲憫。在感情中,我選擇你,你選擇我,當中包含許多愛與慈悲。

我完全認同編劇的觀點,所以即使最後有遺憾,我還是努力去消化和沉澱了。

首先,先來講講需要消化的是什麼。

猶記得不久前上胡嘉琪博士的線上分享課程時,她提到「人生的智慧在於能夠涵容相對又相生的陰陽」。這句話給我很大的省思。人生有很多的衝突和矛盾,需要感謝那能夠掌控的,又要悅納不能掌控的,才是所謂「成熟」。

在我的實務工作中,處理分手或離別議題最能夠彰顯這部份。能夠好好說再見,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我承認我年少時這部份實在很弱,以至於後來當我成為了伴侶諮商師,好好地陪伴每對願意信任我的伴侶,走在健康分手的旅程時,一同經歷悲苦,哀悼對美好關係的夢想破滅,同時肯定雙方在關係中的努力付出,但仍舊遺憾的過程。

對我而言,不是只有伴侶受苦,我的情緒也常會跟隨起舞,理解要含淚說再見的不容易,卻也同時見證雙方的成長。很多時候,願意放手,其實就是一種對彼此的悲憫,我想要善待我們,不想看你我痛苦,我們同樣感覺失落和無助,我們同樣牽掛和不捨,我們同樣遺憾和後悔,我們同樣有過矛盾和掙扎,分開不是因為怨懟,而是願意寬容和接納這樣的結果。

這部劇裡,當男女主角的感情,昇華為為了國家之大義,而必須犧牲感情之小我,包含生命,連不可缺一的配角們也一個個因國家大義而領便當時,我的心情真的很像鄉民說的「追完了劇,看了個寂寞」😭。

但轉念一想,以大局來說,結局是好的(國家不再被奸人所害,天下從此太平);細究劇中人物,每個人在心理上都逐漸變得成熟,可以承擔和背負的責任變多了,也學習如何愛和信任。


================================
其次,著眼於男女主角的互動,堪稱兩性互動教科書。

一開始男女主角的相遇,就展現了男主角對女主角的尊重,包括對同伴隱瞞女主角的間諜身份(朱衣衞白雀:靠出賣色相來拉攏策反和刺探情報)。

「我想沒有任何一個女人,會希望被別人當作出賣色相之人,你也一樣。」

女主角任如意(劉詩詩飾),為了要實踐養母昭節皇后的遺言「這一生千萬別輕易愛上男人,但是一定要有個屬於自己的孩子」。為了查出養母過世的真相,和男主角寧遠舟(劉宇寧飾)在交易的過程,對男主角的人品也好、功夫也罷,總之她相中了男主的皮囊,非要拚個命跟男主討個孩子,還想好以後小孩要叫任小船留著紀念🤣,這裡約莫是整齣劇姨母笑的起點~

當花孔雀男配角余十三(方逸倫飾,他在整齣戲裡真有畫龍點睛之妙)知道任如意被寧遠舟拒絕後,主動對任如意調情說「我也符合最佳人選,要不要考慮我?」,寧遠舟對余十三說:「如意是我們必須要尊重的同伴,不是你可以隨意調笑的女子」。

余十三否認對任如意調笑,寧遠舟則回「只要她沒有主動向你表示垂青,你的每句求愛之語都是調笑,都是不尊重,更何況還當著他人的面」。余十三聽了寧遠舟的話,承認他的孟浪(魯莽和冒失),主動向任如意道歉,並保證不會再犯。

各位看官,看到這裡,大夥可以明白為何我說是堪稱教科書級的戲劇吧。在現實生活中,很多輕蔑女子的話語,以現在文明術語就叫做「性騷擾」。性騷擾即是一切與性或性別有關的言行舉止,令人感覺不舒服、不自在,覺得被冒犯或被侮辱,包括言語、行為、文字或影像、身體暴露等,其中不當追求也符合性騷擾。

寧遠舟清楚說明,只要被追求者沒有同意或喜歡追求者的表達,都可謂騷擾或不尊重。我太喜歡這番話了~堪稱楷模或典範👏

寧遠舟試圖想要讓任如意知道,生孩子不是只是出點力而已,兩情相悅也很重要。原本的他,感情中不輕易給承諾,會顧全大局,如果注定不是同路人,就不會隨便開始或給予回應。

後來在漸漸相處中,他看見她人生的不易,被訓練成完美的刺客,任務導向,卻很少思考為什麼要這樣做,他對她的好是出於人性的關懷和悲憫,希望她能體會人生的美好,世界不是只有任務或復仇。

也是在一次並肩作戰的過程中,他即使腹背受敵卻格外安心,發現原來男子也可以被女子保護的感覺真好,原來他也是可以失誤、可以犯錯、可以無後顧之憂,他已經將她視為可以託付性命的同伴。友情、感情,信任和親近,也在逐漸萌芽當中。

任如意身為刺客,見慣了薄情寡義、過慣了朝不保夕的生活、見到美貌少年也會像見花草那般的平凡,不懂感情中的揪心是因為在乎,因為寧遠舟在她心中的重要性越來越深而不自知。

她是在寧遠舟一次又一次的守護和陪伴下,真誠的互動和交流,深深被吸引,才學會愛人,願意交付真心。她能感受到他不隨意強加他個人意願,到她身上的那種尊重,也能體會他鼓勵她追尋夢想的那份允許自由。

當她被史官要求要以女子優勢作為國家談和的籌碼時,他對史官說「女子不是可以隨意出賣交換的物品,她的武功計謀遠勝於我,這樣的女子我敬之愛之尚且不及,我怎麼可能把她當作掌中之物,讓給他人」。

後來當國家論功行賞時,已經嫁給寧遠舟的任如意,被封為寧國夫人,但寧遠舟懇請陛下收回成命,表示她的作為都是她自己的選擇,並非依附於臣妻的身份。以上兩例均顯示女性並非男性的附屬品,是尊重性別平權的表現。

這段感情中,再再描繪感情的循序漸進,同樣地位的兩人,有過相似的經歷,多數時候能有相同的想法和顧慮,他了解她的痛苦,她明白他的無奈,兩人相互在彼此面前可以無所顧忌和敞開心胸,這樣的心意相通,是鞏固感情的基礎。

因為理解同樣孤單,所以彼此陪伴。這樣細膩的人物描繪和體會,反倒比偶像劇更令人動容。

現代人的感情進展,容易建立在飛秒的速度,常常沒有奠定信任和了解的基礎,也忽略兩性間的尊重,容易在一次次衝突又沒有解開誤會的情況底下,造成關係更多的裂痕,以至於星星之火足以燎原。

在實務工作經驗中,我特別會從女性方聽到對伴侶的期待是能夠並肩作戰、扛起責任,甚至並駕齊驅,沒有誰特別優秀,誰需要依附誰這樣的論點,而這樣的對象,對多數來談的女性來說,是具有吸引力的。


「你的光芒,不需要依附他人而存在。」
獻給你我!


附上全員領便當在天堂相聚的美好畫面。

2023年6月25日 星期日

《鬼滅之刃心理學》探索鬼殺隊天才「時透無一郎」

 作者:林倚帆  臨床心理師 




時透無一郎的「無」,
是從「無」能到「無」限,
也是從自卑到超越。

*************************************************************************
最近在《鬼滅之刃─刀匠村篇》中出場的人物,我印象最深刻的是號稱為鬼殺隊天才的霞柱,時透無一郎。

我姑且將對生命的頓悟和體會稱為重生,無一郎在還沒重生前,應該說還未走出創傷─家人被鬼襲擊身亡的慘案前,人生目標就是奮力活著,只要活著就會有辦法,因此凡事會精算時間成本和效益,對人是冷漠無情的,講話容易太直接傷人,不會考慮太多他人感受,看起來像是臭屁十足的屁孩,不是很討喜。

剛開始當他說出柱的時間和刀匠的時間價值不同,刀匠無法戰鬥救不了人命,除了打造武器外一無是處。這讓同理心爆棚的炭治郎非常不能接受,他主張刀匠擁有與劍士不同的厲害技術,若少了刀匠鍛刀、劍士根本什麼事都做不了,劍士和刀匠彼此是互相需要的,兩者只是在不同的地方戰鬥。

炭治郎告訴無一郎:「為了幫助他人而行為,到最後也會幫到自己」。這句話讓無一郎想起生命中某個重要的人似乎也說過這句話,關鍵時候也願意放下自身堅持選擇嘗試幫助他人看看,就如同主公大人產屋敷耀哉過去對他的勉勵「你一定能找回自己的,不要錯過任何事,渺小的事情將會成為起點」。

*************************************************************************

在保護刀匠村、被血鬼術困住的無一郎,眼前出現炭治郎的幻影並與之對話:

炭治郎:「不可以以自己決定自己的結局,絕對有辦法的,不要放棄,一定會有人來救你的。一個人能做的事真的非常有限,所以人們才會努力合作。」

無一郎:「那是最要不得的吧,沒有人救得了我,因為大家都比我弱,我明明應該表現得更好才行,可是卻判斷錯誤了,在無意識中高估了自己的力量,就因為自己是柱。」

炭治郎:「無一郎你並沒有錯,沒事的。」

無一郎:「我就是犯了一連串的錯才會死。」

隨後現實中看到年幼的小鐵努力想要救出自己時,無一郎內心嘀咕「連我都砍不破這術了,你怎麼可能砍得破?比起救我,應該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吧,去保護村長啊,這對你來說太難了啊!至少帶著你拿得動的刀逃走吧!」

小鐵最後還是無法攻破血鬼術、被鬼攻擊後,努力想要將自己的一口氣傳遞給無一郎,這時無一郎意識越來越清楚…

*************************************************************************

原來炭治郎的幻影與內心父親的記憶重疊。

時透無一郎的父親是位樵夫,十歲那年母親因病重而死,父親出門採藥為了救治他的妻子,遇上暴風雨跌落懸崖亦死,剩下時透無一郎和雙胞胎哥哥時透有一郎兄弟兩人相依為命。

有一郎氣憤父親因救人而喪命,怨天尤人常對無一郎說「同情是幫不了人的,就算為了別人而努力,也沒有什麼好處,樂觀過頭的下場就是自己搞死」。即使無一郎用父親說過的話來反駁「為了幫助他人而行為,到最後也會幫到自己」,也被有一郎回嗆「為了幫助別人死掉的人,說這種話根本沒有說服力」、「母親病成那樣根本採藥也救不了,如果父親不在暴風雨出門,那就只有母親會死掉了」。

有一郎甚至嘲諷無一郎的「無」是無能和無意義的「無」,這讓無一郎誤會哥哥有一郎不喜歡他。

直到被鬼襲擊、鬼傷了哥哥一條手臂時,鬼說:「像你們這種樵夫的兒子,根本沒有任何用處,是不管存不存在都無所謂,微不足道的生命啊!」,內在強大的憤怒讓弱小無力的無一郎,憑著本能歷代祖先、劍士身體的記憶,打敗了鬼。

在沒有經歷父母離去的傷痛前,無一郎也像炭治郎一樣是天真無邪的。只是經歷家人被鬼襲擊身亡的創傷後,內化了哥哥那個內疚無能、講話苛刻的形象,喪失記憶只能靠身體記得內在強大的憤怒,不僅沒日沒夜練習要求自我突破,在最短時間內成為柱,也開始失去與人的連結。

過去曾幫無一郎鍛刀的刀匠,臨死前很掛念他,擔心沒人願意瞭解無一郎的真心其實並非像外表般冷酷無情,由刀的破損度看出,無一郎是個相當拼命、戰戰兢兢和力不從心的,多麼嘔心瀝血的努力,令老刀匠都為他心疼,放心不下他。

直到想起不信鬼神的有一郎,臨死前卻對神明祈求要保護無一郎,真誠的告白,透露一直以來,「無」一郎的「無」其實是「無」限的「無」,而非「無」能的「無」,喚醒了無一郎的原始本能,恢復了記憶,也開啟了紅斑,紅斑象徵對哥哥的掛念,也象徵哥哥最後有力的提醒。

無一郎在戰鬥中感念的同時,確實如同主公大人所言,找回了自己,同時也是在和自己說「我現在已經沒問題了,是能為自己以外的人,發揮出無限力量的人」。當擁有更堅定的自我,認清自己,內在力量就會變得強大,迷惘、猶豫和焦躁感就會消失,沒有鬼能躲過他揮下的刀。

好不容易打敗上弦鬼,身體耗竭的彌留之際,似乎看到家人的亡靈在對他說「看吧!一切都會順利的,你辦到了!」

這讓我想起阿德勒心理學談的《自卑和超越》,無一郎在家破人亡後,看見自己的渺小,加上哥哥過去不斷否定和悲觀的信念在內心深深烙印,彷彿內在誓言般,提醒自己無一郎的「無」是無能和無意義的「無」,所以才需要不斷的訓練和學習,試圖克服自己的弱點,挑戰自己的極限,透過貢獻來證明自己的價值,他的目標是成為最強的劍士,保護那些不能自我保護的人。

正因為這樣的自卑感,還有身邊不時出現善良、樂意了解無一郎和對他伸出援手的人,這種力量便成為有利的基石,會成長為優越茁壯的自己,也同時克服了自卑。

我們每個人何嘗不是如此,也許在現實中我們常常被困境打敗,也因此自我懷疑,但如果能夠學習了解和找出行為風格背後的問題根源,就有機會探索需要改變的部份,培養克服困難和接受挑戰的勇氣,從而克服自卑,學習自我認識和接納。

無一郎的故事讓我印象最深刻的地方,在於自我探索的歷程。無論因為什麼原因,需要放下內在的脆弱,努力鞭策讓自己變得強大的同時,常常與需要與自己和情緒保持距離的,因為不能輕易被打倒,就算苦也是不能說的,不期待別人懂,只要冷暖自知就好。一旦經驗到被真心對待和了解時,內心被遺忘好久的辛酸才有機會被安撫照顧。

當我們與人有了情感連結(鬼滅之刃裡常說的「友伴間的羈絆」),能夠產生信任感,也就轉變為自我克服和突破的勇氣,這種力量是具有科學根據的,能夠使人更堅強、更有抗壓力,而不會不成熟、軟弱或太需要被關注。


2023年4月9日 星期日

從Netflix《模仿犯》看犯罪與精神病理學

作者:林倚帆  臨床心理師 




…以下有雷,慎入…

為何會以精神病理學為本篇部份標題,並非模仿犯中的主犯或共犯有罹患確切的精神病,而是人格疾患也被列為精神科的診斷標準(DSM-5-TR)中。


▼▼▼

我們從共犯先談起。

第一個出場的應該是共犯中最好使喚的嘍嘍田村義,在2年前江雨萍案中成為其他共犯的代罪羔羊入監服刑。

嚴格說起來,他還不算泯滅人性,當看到其他同伴試圖羞辱或以致死方式要傷害江雨萍時,他是有出來制止的,包括不想配合其他同伴拍羞辱照、佯稱沒有底片,到後來看到江雨萍奄奄一息,甚至奮不顧身幫她做CPR,但他越是這麼做,只會激怒其他人格障礙的同伴做出更兇殘的事情,到頭來他什麼忙也沒幫上。

也因為被主犯發現他意圖報警自首,才會惹禍上身,讓主犯有機會透過威逼利誘的方式,強迫他頂罪。可能你我會好奇,他既然有些許人性,幹嘛還要參與犯罪?我想最好的解釋就是他可能符合「依賴型人格」。

依賴型人格的特徵,通常是意志薄弱、順從且容易被他人控制的,在犯罪行為中他負責拍照的重責,這樣的功能性或許是他在其他關係中所缺乏的,這就不難解釋為何他離不開病態的共犯結構中。

就算被郭檢(吳慷仁飾)說服轉為證人,但性格軟弱的他只敢在文章中書寫自白,痛苦萬分的他最後寧可選擇自我了斷,也不是冒險和主犯衝撞。

▼▼▼

其次出場的共犯是沈嘉文。他人生的悲劇就是沒有身份的存在,他的名字甚至是借用姊姊的,姊姊叫沈嘉雯,母親無法面對父親過世的事實,罹患產後憂鬱症,姊姊也在出生2個多月後夭折。哀慟過度的母親,天天自欺欺人,逼迫明明就是男兒身的沈嘉文,穿上女孩的洋裝,稱呼她「沈嘉雯」的名字,從頭到尾只接受他以女性樣貌存在,就是否定他真實的自己。

從這裡就不難看出,對沈嘉文而言,母親並非安全的靠山,而是一個危險、不認同他、無法依靠和保護他的形象,所以沈嘉文是很難對人有安全感的,特別是對異性。

不僅如此,從小對母親的憤怒,也會協助他將這種情緒和張力轉嫁到其他女性上,從他描述女性輕蔑和貶低的口吻,及傷害女性的手法可以發現,與其被女性傷害,不如先下手為強,所以他可能透過吸毒、濫用藥物、觀看情色暴力影片和實境、唱片騎師的身份,遊走於混亂的異性關係,做為內在對女性不滿情緒的宣洩。

印象最深刻的是沈嘉文母親常用的口紅是1965經典款、色號99,而連續殺人案中的被害人眼睛外方都被塗上這款口紅、呈現眼淚狀,象徵死神臨到的淚水。小時候,當沈嘉文被母親逼迫時,他的眼睛外方也是以口紅塗上紅色的淚水,彷彿在哭訴和哀悼什麼。每具女性屍體的臉上,都被劃下這樣的記號,以嘲諷的方式,將過去自身的痛苦,也一樣加諸、還給她們。

這些連續殺人案中,也合併強暴。

若從被害人遭受到的凌虐,如綑綁、監禁、拷打折磨、色情化的侵害行為,以及被害人的挑選(承租在複雜地方、與家人聯繫少、上夜店)看來,犯行主要透過貶抑和性羞辱被害人的過程,來獲得心理上的滿足和情緒的宣洩,這種將憤怒以色情化的方式呈現,所獲得的成就感,可能遠超過強暴行為本身。

在性犯罪的理論中,多數強暴犯在童年期會有不利的發展因子,如父母互動不佳、管教過於嚴厲或疏忽、有身體或心理虐待,這些可能衍生心理上的問題,影響人際關係不佳或是有衝動控制的問題。

及至青春期或成年早期,成為一種心理上的脆弱因子,關於性養成的異常(過於性早熟、異常性癖好、性態度偏差、對女性懷有敵意)或是貶抑的自我,而以偏差性行為作為彰顯或彌補低自尊的手法。

雖然沈嘉文的童年早期經驗,造就扭曲的性格和偏差性心理,但嚴格說起來,他其實是母親憂鬱情緒、長期虐待和心理忽視下的被害者。很多加害者行為是從被害的創傷經驗中,因著承受漫長痛苦無法得到宣洩,而演變出的叛逆和反擊行為。

臨床上這樣的狀況並不少見,目前台灣法律上,對於性侵犯雖然有強制診療和身心輔導課程,但若是遇到這樣的狀況,通常我們會在評估他的再犯風險下降後,轉介其他資源讓他去做創傷修復的治療。

以全人的角度看,犯行是一回事,但創傷是存在的,如果原始創傷沒有被好好修復和處理,日後若再遇到壓力事件或刺激源,仍是有可能提高攻擊或再犯風險的。

題外話,以沈嘉文在傷害張明美和胡建和的過程,因為看到姐姐的幻影而做出的自我保護或攻擊行為,這就是犯行當時受精神症狀干擾,使其缺乏依其辨識而行為的能力(精神鑑定職業病寫作版本XD),但由其他監禁被害人犯行看來並未受損,結論就是可能還是得依法裁決,未達減刑標準,至於量刑就看法官判斷。

而當時的攻擊行為,如果以精神分析角度,我覺得更像是那個想要殺死被視為「沈嘉雯身份的自己」,藉此找回自我認同。

▼▼▼

第三個共犯錢家堂,因為資訊量太少,實在不知道要討論什麼,先略過。

▼▼▼

重頭戲來了,主犯陳和平。
我覺得光以反社會型人格障礙症,還不足以完全描述他的行為,以「病態人格」來描述他可能更為貼切。

病態人格(Psychopathy)是一種人格障礙,除了典型的反社會行為外,也包含病態極高度的自戀。典型特徵是對情感是無感的(所以對於傷害他人是冷漠無情的)、對人有高度的敵意和攻擊性、容易暴躁被激怒、追求感官刺激、擅於操控人心,常常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所以表面上可以裝作關心他人,但做出來的行為卻是毫無悔意和良知的。

劇中臨床心理師胡允慧(柯佳嬿飾)已經劇透,主嫌有自戀型人格,將犯罪視為偉大的創作,包括將秦怡君的屍體掛在天主教墓園的十字架上,利用江雨萍被綑綁的姿勢來嘲諷她所畫的作品,故意引林尚勇(庹宗華飾)到忘記女兒的公園等,這些自以為創意和幽默的方式,就是自戀的表現,如果郭檢和相關人士沒有看出他的創意,搞不好還會極度不高興XD。

他希望他華麗的創作底下,每個人都能參與,對他而言,每場犯罪也是一種實境秀,沾沾自喜一手編導的殺人劇本,沉浸在刺激和衝撞體制的快感中,就像他在後面說到「如果連觀眾都失去參與感,那這場秀還有什麼意義?」。這是相當自我中心的表現。

兇手自稱更關心社會和家屬,也是一種假正義。面對姚雅慈主播(林心如飾)對他的批判,「無能、無用、無存在感的社會寄生蟲」、「你就是串場用的笑話、你一點都不重要」,徹底激怒他,藉由殺人證明自己存在的價值。

從這裡推論,他應該也有經歷童年創傷,否則他最後也不會因為「你一點都不重要」這根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成為檢警單位可以反擊和獲得殺人自白的機會。

兇手的童年,有相當明確的行為規範障礙症(Conduct disorder),以精神科疾病診斷標準來看,這是後續診斷為反社會型人格障礙症的重要依據。包括虐待寵物、縱火、他的父母以非自然方式死亡等,都是該障礙症的表現特徵,重點是他絲毫沒有感覺罪惡和悲傷。

這裡也暗示,從發展的角度看來,可能他是先天殺人犯的機率大於後天養成的結果,但不是每個殺人犯都是如此,仍需要依案例討論。



2022年2月5日 星期六

從韓劇《Healer》看關係的療癒


作者:林倚帆  臨床心理師




Healer,既是治癒者,也是守護者。
治癒了存在關係中的傷痛,也守護著懷抱理想和信念的人們。


他,從懷疑到相信

劇中的Healer,他的職業是夜間跑腿者,一直以來習慣在夜間跑任務,在高處觀察人們,不讓人看見,享受一個人的孤寂。從小因為父親疑似自殺,八歲母親改嫁,內心充滿憤怒,受不了被周圍的師長同學投以憐憫和異樣的眼光,學會武裝自己,每天在和同學打架鬧事中度過,甚至進了少輔院。

在問題行為的表象下,隱藏的其實是顆脆弱的心,單純渴望被關愛和擁抱,對於無可奈何地被拋棄,只能試圖以行為自我證明「就算我一個人也可以,不必用憐乞的眼神看我,我不需要無謂的同情!這對我而言只是羞辱」。僅僅中學的年紀卻可以在母親離家後,翻遍各個鄉公所,翹課一個多禮拜,終於費盡心思找到母親的新住處。

看到母親的新家庭,內心感慨「為何我不行,唯獨我是需要被放棄的那個,難道我不夠好、我沒有資格嗎?我做錯了什麼,所以沒有資格得到妳的愛?」,聽到母親再婚的對象說出一直以來母親仍掛念自己、終日以淚洗面後,於心不忍,又獨自默默收起心中的淚滴,為了成全母親的新家庭,選擇孤獨轉身而去。

「這次,是我自己要放手,因為知道母親的新生活會很好,是不是沒有我這個包袱,母親就可以重新開始,放下過去的陰霾?」,所以,從來都是自己因為思念而主動聯絡母親的份,不會主動給母親自己的聯絡方式。這是一種守護的概念,守護永存於心中那份對愛的渴求。

他在出了少輔院後,被父親的友人(稱為師父)以激將的方式栽培長大,一身好身手、對獵物的敏感和警覺,堪稱業界實力最佳。兩人亦師亦友,度過許多荒唐卻又珍貴的歲月,經歷第一次被慶生、師父卻不知如何下手煮出的恐怖海帶湯,被師父晃點、第一次拿到以為是武功祕笈其實是黃色書刊、令人哭笑不得的經過。這是在父母離開身邊後,第一次可以維持長期穩定的依附關係,足以令人依賴又眷戀,有回應也感覺親近。

終究,關係仍有失落的一天,師父選擇在他成年時再度將他拋下,這次,一走就是好幾年,音訊全無,原本可以嘗試再次相信人性的他,對這個世界的信念幾乎要被摧毀,只能選擇將所有注意力集中在跑腿任務,立定心志乾脆存錢在南太平洋的小島獨居。這樣,不需要被人理解,因為不敢奢望;也不用再對世界或他人投入情感。沒有期待,就不會再次受到傷害。

直到遇見了她…單純、率真、堅強、開朗、無厘頭,即使處於危險情境卻仍堅持不後退,並非有所不知才不覺得害怕,而是明知可怕卻還是勇敢,就像他最愛看且常被感動的紀錄片中,斷腿的豹遇見一群鬣狗,明明自己受了傷,且以數量比例明顯贏不了對方,卻仍選擇率先攻擊。這種面對挑戰的勇氣,就像Healer一樣,即使孤軍奮戰,也必須告訴自己「只有面對才能爭戰得勝,逃跑並非生存的選項」。

當兩個勇敢的人相遇,都試圖選擇將守護他人放在第一位,置生死於度外,都習慣必須在黑暗中獨自面對自己、面對脆弱,不希望他人靠近或發現自己。他,從來都是自己驍勇善戰、單打獨鬥,很少經歷過被保護和照顧;她,雖然童年經歷坎坷,但不曾被環境打敗,養父無條件的愛,讓她感覺被接納和疼愛,造就樂觀性格,使她相信自己也有能力守護他人。

對兩人而言,對方就像鏡子,反映真實的內心,互相了解的悸動,對彼此的認知即使停留在謎霧般,卻深深地被吸引,彷彿愛上另個自己。只是,不同的是,她經歷過他沒有的,承襲養父給她的價值觀和信念,她對人性依舊願意抱持開放的心。他不必多做什麼,也不必少做什麼,她就是喜歡他原來的樣子,這就是無條件的愛。理解和關心,這兩樣原本他在世上最討厭的東西,也悄然生變。原來愛,可以帶來改變。


她,堅持不放棄

她,是一名網路新聞社記者,夢想成為報導真相的A級記者,卻始終只有拿到B級消息的待遇。誤打誤撞下,被兩位傳奇人物吸引,像個迷妹般在房間牆上貼上好不容易得來的兩人照片,幻想有天與他們會有個浪漫的相遇。一個是職業領域的偶像、長期以來的暗戀對象,但事實上從小就很親近也很照顧自己的叔叔,只是礙於身世之謎沒有被揭開而未能發現;一個是莫名經歷次次被他保護的狀況下、逐漸在內心萌芽、令人心動的對象,感覺很自在,他,就是Healer。

五歲時因父親遭逢意外,和母親走散,歷經被不同的收養者拋棄,也曾被收養對象暴力對待,全身上下都是瘀青和骨折,七歲時甚至萌生過跳樓意念,感覺人生失去盼望。到了育幼院之後,只要看見縫隙或空洞就會習慣躲起來,似乎不想讓人看見她的臉,想這樣把自己藏著,好像內心有個聲音,「是不是我不夠好、不夠討喜才沒有人要我?既然沒有人喜歡我,就只能躲起來吧!」。

然而養父在她打開心門同意被收養前,天天到她躲藏的空洞口,說娛樂八卦給她聽,唱作俱佳自帶喜感,這樣的靠近,讓她感覺安全,內在不被喜愛的信念有機會瓦解動搖,才逐漸讓她敞開心房,使她願意離開洞口,嘗試靠近他人,牽起養父的手,一起回家。

「相信我,只要試著相信我這一次,那麼妳就會越來越信任我」,這是當時對她而言還是陌生叔叔的養父說的話。所以即使在她人生經歷中有過受創經驗,甚至是直到成年都會出現的夢魘,讓她無法面對暴力情境,只有看見施暴場合或看見暴力的字眼就會胸悶和過度換氣的她,仍堅信只要有一個可以完全信任的人,即使被捅也不會傷得太重。

素未謀面,幾次短暫接觸,她願意相信Healer對她的守護,出自真心,而非僅止於任務。就算希望渺茫,也抱著他會隨時出現的心情。她以為她等不到了,事實上他一直都在,只是他習慣在高處遠望,化身後輩身份,在她身旁守護,她是他第一個認真看待的女人。

兩人在秘密基地時,他以後輩身份試探詢問,「我不行嗎?與其等待那個不會來的人,能不能考慮在你身邊的我?只要你願意,我可以是你希望的樣子。盡可能長長久久,小心謹慎地像現在這樣,陪在你身邊」。這是他真心的告白,雖然當下她當成玩笑,卻也不失為一種守護。「現在不行,因為心裡沒有位置了,你的對手(Healer)太強了」。

輾轉待過五家育幼院,從小一直以為自己做錯了什麼才會被母親拋棄,只記得最後一次聽到母親對自己說的話是「別出聲,什麼話都別說」,所以成長過程中不太開口對人說話,這是她以為聽話的表現,也是內心潛藏已久的恐懼,擔心自己要是沒有笑得很好看,或是問了對方不喜歡的問題,別人就會覺得自己煩而拋下自己。

即使在Healer真實身份尚未公開,懷疑他以別的身份來和自己互動,環境塑造Healer是個多麼大惡不赦的壞蛋、是個殺人犯,也不敢輕易揭露自己的知情,隱忍被蒙蔽的憤怒,只能默默等待對方主動給予訊息,深怕萬一讓他知道了,他就會消失,關係也會就此結束。這份愛,得來不易,需要小心守候。

她:「你選東邊還西邊?」
他:「東邊」
她:「好吧!東邊是肩並肩聊天一分鐘」
他:「那西邊是什麼?」
她:「擁抱對方10秒?」
他:「那我改變心意了。」他張開手臂,她笑了。
他:「太好了,妳笑了,我以為妳在生我的氣,因為妳一直不看我。」
她:「我沒有生氣,只是在忍耐…想牽手的欲望,想彼此擁抱、徹夜聊天,還有想親吻的欲望…我想跟那個人這麼做,但我在忍耐,忍著忍著,又想生氣了」


你好,我是…

雪中的吻,讓即使被人摔出去都不曾跌倒的他,因此腿軟了,她也像驚嚇般差點喘不過氣。這是第一次確認相同的心跳頻率。

他雖然活著,卻沒有活著的理由,像行屍走肉般,害怕自己有天不告而別,像父親一樣覺得人生無趣、該死。得知父親因罪惡感自殺的背後,可能涉嫌殺人,猶如晴天霹靂,不敢向心愛的她告白,擔心自己沒資格喜歡對方,所以費盡苦心想要查明真相。

這是他難得覺得可以在另一個人面前坦承自己的身份,也是第一次渴望和他人建立深厚的情感連結。面對愛情,他不會逃跑,因為他不知道該怎樣逃跑。如同過往瀟灑、勇於面對、橫衝直撞的他一樣,這次,無論如何也要正面迎上。

他從來沒有離開過任何人,都是生命中的重要他人離他遠去,無論是父親、母親、祖母或是師父。對Healer而言,他沒有勇氣對人開口說「不要離開我」,直到她說「不要離開我,你會後悔的」,心中無人理解的孤寂,在剎那間崩盤,他落下的眼淚,或是悵然師父的驟逝,也或是獲得理解的安慰,最終終於如釋重負。

他:「你好,我是…,對不起,我太晚自我介紹了。」
她:「我們終於見面了。」
他:「對,終於。」
她:「很高興見到你。」

雖然事情總是不是很順遂,再好的親密關係是無法容納任何恐懼的,當恐懼來襲…她遭人設局聽進了對他不利的謠言,也親眼目睹他再度被栽贓為她最無法面對的暴力殺人犯,她還是不敢開口詢問她想知道的答案,害怕生命中被拋下的陰影重演,直到聽到他說「我,不會這樣對你」,才終於卸下心房,大膽詢問困惑她已久的問題。恐懼,阻止了靠近;只有安全感和保證,心才能繼續前近。

夢想是會改變的,當遇見一個你想一起共度餘生的人時,你會渴望和她生活、共築夢想。為了守護兩人的未來,即使無知的她說「沒關係,就算變通緝犯,我們一起逃亡吧」,他還是有擔當的選擇面對。以前,他和他的夥伴面對;現在,有她和他一起面對,未來,似乎變得沒有那麼恐懼了。

《美國國家科學院院刊》(PNAS)的研究人員發現,相信心上人伸手有如「獎賞機制」,展現同理心及兩人大腦「同步化」的狀況,彷彿共同經歷類似感受,可在腦電圖上測出相似腦波的情形。她:「當我牽著他的手時,感覺他像是在說『現在沒事了』,這種感覺從手上傳到我的全身,真的很奇妙,這是世上獨一無二的手,對我訴說著『現在沒事了』」。

關係中的安全感,來自是否隨時可以敞開心房、是否了解對方的需要並給予回應和安慰、投注全心全意在對方身上。這樣的情感連結可以使人帶來力量,堅強、獨立及有韌性。原本童年與親人走散的陰影,獨自走在街上、身旁大車呼囂而過的經驗,讓她無法獨立開車,當兩人度過生命中最重要的關卡,他不再是嫌疑犯和通緝犯,而是重獲新生後,她克服了她無法開車的障礙,而他學習過著平凡人的生活方式。對兩人而言,都是挑戰,也是嶄新的開始。

再見,Healer。
你好,很高興見到你(嶄新的你)。


2021年8月2日 星期一

你是否不斷被相同的人生劇本所困住呢?

作者:林倚帆  臨床心理師





志偉:「我覺得我這次好像又搞砸了,我有預感,小雅會和我分手。」
治療師:「怎麼說呢?」

志偉:「我每天都在等她回家,她常常徹夜未歸,即使我大聲吼她、告訴她我很在意,她還是一樣,她永遠不會知道我一個人坐在沙發上等她回家的感覺。」
治療師:「一個人等待的感覺令你難受。」

志偉:「對,我想到我媽媽小時候就是這樣,她完全不管我們幾個小孩,總是喜歡在外過她自己想過的生活,和她的姊妹掏聚在一起聊天,說真的,我感覺我好像被她拋下。」
治療師:「所以當小雅沒有回家時,似乎也喚起了你這種被拋下的感覺對嗎?」

===========================

人終其一生,常莫名陷入相同的困境中,這些重複的劇本令人痛苦,卻又熟悉,想改變,卻無能為力。

這些劇本通常來自於每個人童年期,無數次和他人互動的經驗形成,特別是對我們而言重要的人,包括家人、照顧者和其他同儕。我們將別人對待我們的方式,當時所經驗到的情緒和對需求的感受,內化形成人格中的一部份,決定我們日後經歷類似的情境時,會如何感受、思考及與他人互動。

即使長大後的成人,有良好的社會地位和背景、備受他人尊重和成功,仍常會無形中不自覺創造出被不公對待、輕視、被侵害等感受,無法享受生活的美好,也不敢相信自己值得擁有被好的對待。

這種重複的歷程聽來雖然不可思議,卻是有其生物本能的意義和存在的目的。好處是,這種早期經驗帶來的信念,可以使我們產生安全感,也就是對未知感到可預測和信任。人對於未知的事物、不可控制和掌握的事情,常常是感覺恐慌和焦慮的,因此,雖然不斷循環的劇本令人不舒服,但比起不可預測的事,似乎令人感覺更安全和自在。

然而,壞處是,這樣的信念根深蒂固地影響我們對自己、他人和世界的看法,固執到幾乎難以改變,影響我們後續經驗到的每件事,都必需得不斷的在這樣的重複中。除非有一天,我們發現這個劇本、認識它怎麼開始的,在每個現在的處境中,發現它和劇本的關聯、相似的地方、如何被喚起的,有機會對它有新的認識,產生新的感受和意義,才有機會帶來改變。

所謂改變,並不會中斷人生劇本,而是像十字路口一樣,使我們有機會重新選擇,要走習慣的道路,還是願意冒險嘗試新路。新路,也許未知,但有機會柳暗花明又一村,只是需要做賭注,我願意賭一把看看嗎?

或許有人會納悶,改變不是應該要遠離痛苦嗎?但別忘了人生劇本存在的目的,是讓人產生安全感,這是件好自然、多麼讓人習以為常和自動化的過程,它彷彿是我們認識自己的中心。放棄它,等於放棄多年來我所認識的自己,和我所建構對他人和對世界的理解。自我放棄等同於否定自己,因為這是從我過去經驗得來的。

以心理治療的角度,我們可以透過自我了解和接納來療傷。在心理師的引導下,了解這些人生劇本的難處,認識每個重複和循環的劇本,接納過去面對改變的無能為力,發展出未來可以自我保護和疼惜的方式,從而面對人生的新展望。

人生劇本,在不同的心理學理論和學派,被不同的名詞所標的,但意涵是雷同的。我永遠都相信,不同的心理師養成背景不同,所學習和專精的心理治療學派雖然不同,但都是本著讓案主「成為更好的自己」出發,是殊途同歸的。

人生劇本,
在溝通分析學派(Transactional Analysis)裡,被稱為「人生腳本」。
在基模療法(Schema Therapy)裡,稱其為「人生困境」。
在依附理論(attachment theory)中,則稱為「內在運作模式」。


從神經可塑性的角度,探討為何穩定且密集的心理治療能提升治療成效?

作者:林倚帆 臨床心理師  隨著神經科學的進步,對於大腦可塑性的理解逐漸深入。過去人們普遍認為成年後的大腦結構是固定的,但現今的研究顯示,大腦具備持續改變的能力,此現象被稱為神經可塑性。神經可塑性是通過重新配置神經迴路來適應新經驗的過程,這一特性為心理治療有效性的神經基礎。 心理...